第1章(1/2)
侯亮平得知航班无限期延误,急得差点跳起来。他本打算坐最后一班飞机赶往h省,协调指挥抓捕京州市副市长丁义珍的行动,这下子计划全落空了。广播中一遍遍传来女播音员中英文抱歉的通知,机场上空有雷暴区,为了乘客安全,飞机暂时无法起飞。侯亮平额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早知道被困机场的痛苦,现在又得尝一次滋味了。
电视大荧屏正放映气象图,一团团浓厚的白云呈旋涡状翻卷,十分凶险的样子。字幕普及着航空知识雷暴如何危及飞行安全,误入雷暴区曾如何导致空难。但这一切根本不能平息人们焦虑的心情,整个候机大厅这时似乎已经变作巨型蜂巢,嗡嗡嘤嘤,噪声四起。旅客们分堆围住各值机台的机场工作人员,吵吵嚷嚷,无非是打听各自航班可能的起飞时间,追问补偿方案,等等。侯亮平用不着往前凑,就明白了一个意思:那片雷暴区只要在头顶罩着,哪个航班也甭想上天。
侯亮平快步走出候机大厅,寻僻静处一个接一个拨打手机号码。h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关机。反贪局局长陈海关机。当紧当忙全他妈失踪了。当然,侯亮平知道他们并没有失踪,而是在参加一个紧急会议,向该省分管政法工作的省委副书记高育良汇报丁义珍案件,通常与会者都要关机。但侯亮平宁愿相信他们是存心关机,跟他玩失踪。作为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的侦查处处长,侯亮平反复向h省的同行们强调甚至请求先抓人,后开会这个姓丁的副市长太重要了,是刚侦破的赵德汉受贿案的关键一环。如果走漏风声让他跑了,h省官场上的许多秘密就可能石沉海底。侯亮平对曾经的大学同学陈海尤其不满,他特地嘱咐陈海别汇报,先把丁义珍控制起来再说,可陈海胆小,支吾几句到底还是汇报了。侯亮平正因为害怕夜长梦多,抓捕赵德汉之后才在第一时间赶夜间航班飞赴h省,不料偏又陷入了雷暴区。
侯亮平忽然发现,外面无风无雨,太平寂静,连穿梭送客的喧闹车声也消失了。雷暴在哪里哪来的啥雷暴区他跑出候机大厅的门,仰望夜空。空中虽说阴云密布、月暗星晦,但既看不见闪电,更听不到雷声,飞机不能起飞似乎成了一个谬误身边恰巧有机场工作人员走过,侯亮平拦住他,提出了心中疑问。这位上了把年纪的老同志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眼,颇具哲理地说,看事物不能只看表面,云层上面的世界你能看见吗平静后面往往就藏着雷暴。侯亮平望着老同志的背影发怔,仿佛听到某种隐喻,这一番话使他浮想联翩
侯亮平毕业于h大学政法系,老师同学遍布h省官场,这让他对h省有一份格外的牵挂。各地反就喷了,把一百多名行贿人都交代了丁义珍仅介绍行贿即达一千多万元,可见丁义珍本身的受贿数额有多么巨大
陈海那头说:我也没办法,我算哪根葱啊再说了,你们反贪总局还没把抓捕丁义珍的手续传到我省检察院呢侯亮平急得跳脚:手续已经办好了,就在我包里哎,那你赶紧飞过来呀,不是早到机场了吗猴子,你得让我们有法可依呀侯亮平只觉得一阵头晕。知道雷暴区吗罩在你头顶上你却看不见听不到的雷暴算了,算了,不和你说了。哎,丁义珍现在人在哪里在干啥你们谁负责给我盯的啊
陈海背书一般汇报:丁义珍在京州国宾馆搞一个光明湖项目协调会,今晚举办宴会,丁义珍快喝醉了。我派出了最得力的女侦查处长陆亦可上场,只要省委做出了决定,一个电话就能把丁义珍拿下
哦,对不起对不起,猴子,高书记已经请示完新书记了,我们这边又要开会了陈海压低嗓音最后说了句,匆匆忙忙关了手机。
开会开会,开你个头呀侯亮平骂骂咧咧,心却稍安。老同学陈海为人老实,办事踏实,而且干了几年反贪局局长,经验还算丰富。
坐在侯亮平身边的一位妇人叹息:唉,也不知啥时才能起飞
侯亮平一脑门心事,不愿和她搭讪,头一仰,闭上了眼睛。
眼一闭,赵德汉又活生生地跳到了他眼前。
这位贪官堪称一绝,让侯亮平想忘也忘不了。到帝京苑豪宅搜查的那一幕实在太震撼了,超出了侯亮平既往的经验和想象
赵德汉彻底崩溃,是被两个干警架进自己的帝京苑豪宅的。豪宅里空空荡荡,没有沙发桌椅,没有床柜厨具,厚厚的窗帘挡住外界光线,地上蒙着一层薄薄的尘埃。显然这里从未住过人。赵德汉宁愿蜗居在破旧的老房子里,也没来此享受过一天。那么这套豪宅是干吗用的侯亮平把目光投向靠墙放着的一大排顶天立地的铁柜上。赵德汉交出一串钥匙,干警们依次打开柜门,蓦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一捆捆新旧程度不一的钞票码放整齐,重重叠叠,塞满了整排铁柜,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钞票墙壁。这情景也许只有在大银行的金库才能见到,或者根本就是三流影视剧里的梦幻镜头。如此多的现金集中起来,对人的视觉产生了很强烈的震撼。仿佛一阵飓风袭来,让你根本无法抵御它的冲击力。所有的干警,包括侯亮平都惊呆了。
天啊,赵德汉,我想到了你贪,可想不到你这么能贪。我真服了你了,这么多钱,你一个小处长是怎么弄到手的啊也太有手段了吧侯亮平完全没有嘲讽的意思,蹲在赵德汉面前近乎诚恳地问。
赵德汉这才哭了,不仅因为害怕,更是因为痛心:侯处长,我可一分钱都没花啊,舍不得花,又怕暴露,也也就是常来看看
侯亮平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深感好奇:常来看看这钞票好看吗
赵德汉把梦幻般的目光投向铁柜:好看,太好看了。小时候在乡下,我最喜欢看丰收的庄稼地,经常蹲在地头一看一晌午。我爱吃炸酱面,更爱看地里的小麦。麦出苗了,麦拔节了,金灿灿的麦穗成熟了看着看着,肚子就饱了。赵德汉声称自己是农民的儿子,几辈子的农民啊,穷怕了看钞票,就像看小麦一样,看着心里踏实,看着精神满足。看久了,钞票上会泛起一片金光灿烂的麦浪呢
这人真他妈的奇葩一朵,竟然能把贪婪升华为田园诗意。
侯亮平突然想起,赵德汉好像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母亲独居乡下。便问赵德汉,是不是也给老妈寄钱。赵德汉道是寄钱的,每月三百块。为这三百块钱,还经常跟老婆吵架,他发财的秘密老婆也不知道。他很想把老妈接到城里来住,但不敢暴露帝京苑豪宅,这可是金库啊自己住的房子太小,又没法安置。好在母亲不喜欢城市,来看看就走了。赵德汉自我安慰说:每月寄三百块给她,也差不多够了。
侯亮平终于愤怒了你守着这么多钱,每月只给老妈寄三百块生活费空着这么大一座豪宅,也不把你老妈接来住你老妈辛辛苦苦拉扯你长大,就该得到这样的回报吗还口口声声是农民的儿子呢,咱农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净养你们这种没心没肺的儿子
赵德汉鼻涕眼泪又下来了,满脸生动而深刻的惭愧,口口声声自己错了,错大发了,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辜负了组织的培养
打住组织培养你这么捞钱了吗说说,怎样搞来这么多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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